白九_

咸鱼一条,脑洞多,懒得写,随时欢迎骚扰

【嘉瑞】归途

白嫖多年,来点贡献。

架空背景。

小学生文笔。

这是一座美丽的城镇,青色的石砖平整地铺设在地面上,象牙白色的墙面在阳光的洗礼下为自己镀上了一层暖金的新装,墙面上用以点缀房屋的雕花,尽情展示它引以为豪的曲线。

但这也是一座无人之都,格瑞已经记不清他究竟推开了多少扇门,探视了多少扇窗,然所见之处,只有空无一人的华丽光景;所闻之声,仅有沁凉微风的宛然叹息。空气中好似弥漫着诡异的寒气,格瑞不禁蹙眉。他想,他应该是迷路了,但匪夷所思的是,每每一回忆过去,脑子中总是空荡荡的一片,他既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也记不清自己又将去往何地。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这里绝非他的归所,他要离开这座有点怪异的都城。

格瑞昂首眺望远处坐落于城镇中心的大殿,直觉告诉他,在那片恢弘富丽中,那片庄严寂寥里,他想要的答案正在沉默中等待。

登上最后一阶石阶,巴洛克式的黄金宫殿映入眼帘,宫殿奢华而又炫目,穿过处处装点着精致石雕的广场,走过由两侧列柱撑起的连廊,便是顶似王冠的殿堂,殿堂敦实厚重的大门敞开着,无声的欢迎着这位迷途的客人。

鞋底与大理石碰撞发出的清响回荡在殿堂之内,与其称这殿堂为建筑,格瑞认为把它当做集雕塑与绘画为一体的艺术品更为恰当。空气中萦绕着葵百合醉人的香气,采光窗镶嵌在垂拱之上的穹顶正中,金色的光透过采光窗映射而下,笼罩在眼前人的身上,有着莫名的神秘与严感,即便这站在光辉之中的人是个孩子,却也没有半点的违和感。金发的稚子摆弄着手中的葵百合①,抬眼细细打量着格瑞这位突如其来的访客,唇边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意。格瑞对上那双鎏金般的眼眸,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细细回想脑中依然是一片空白,殿堂的两端,格瑞与金发稚子遥遥相望,沉默如石雕一般,一时四下无言。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金发孩童身后的侍从。

“神秘的陌生人呦,你其名为何,又来自何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格瑞从红发侍仆的言语间捕捉到了一丝带着笑意的调侃。

“我叫格瑞,不慎迷途,请恕我擅自造访,我只想知道离开这里的路,不会在这里逗留很久。”

格瑞礼节性的欠了欠身。

“很遗憾,这里既没有尽头,也没有离开的路。”红发侍从耸了耸肩,“不过这里有喷洒着葡萄酒的喷泉,象牙雕成的塑像,黄金垒成的宫殿,钻石化成的花朵,一切的财富在这里应有尽有,却独独缺少了离开的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不如你用其他想要的来代替你的答案?”

格瑞摇头,苦恼的皱起眉,执拗地拒绝:

“不,那些我都不需要,我只想找到会去的路。”

“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吗?”金发稚子停下把玩着葵百合的手,傲慢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不满,“这里是财富之都,在这里你可以拥有一切的荣誉与财富。”

说着,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金头发的孩童翻转手腕,指尖那娇美的花凝成了深粉色的钻石②,花瓣上的露珠化为温润的玉珠。从没有戏法可以骗过格瑞的眼睛,格瑞可以断定,眼前所发生的绝不是什么唬人的骗术一类。目睹了这奇迹般地一幕,意外的,格瑞却也是恬而不怪。这份理所当然的冷静与淡然,让格瑞本人也感到困惑,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认为,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金发稚子的身上不论发生什么,也是不足为怪的。

当然,不论怎样的奇迹或是诱惑对格瑞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依旧拒绝了对方的挽留:

“也许这里确实很好,但我想,我有必须要回去的地方。”

——虽然我现在记不起来了。

格瑞有些懊恼的想着。

金发的人挑起眉,红发的侍从像是听到了实际上最荒谬的笑话一样,开始放声大笑。

“哈哈!真有趣,你明明连自己的事都想不起来,却执意要回到那个无聊到褪色的王都?”

——王都……

遗失的拼图嵌在了正确的位置上,拼凑出的图像一角唤醒了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王都,对了,我……收到了国王的诏书,要回到王都,这么说我是在回王都的路上吗,但……不对!?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回到王都的?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而我又忘记了什么?”

格瑞戒备的握紧刀柄,向前踏出一步,警惕地盯着那位笑得开怀的红发侍从,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着如刀光般的凛冽与锐利,大有动手逼问的架势。

毫无紧张感的红发侍从还想说什么,就因金发孩童微愠的眼神而噤了声,恭敬地低下头,向后退出一步。他似乎很尊敬自己的主人,或许他是这里领主的孩子?

“你都不记得自己的事,又能指望我们告诉你什么?”金发稚子傲慢的直视着格瑞,不屑的冷哼出声,“我是嘉德罗斯,掌管着这里的一切,至于我身后这个笨蛋,他叫雷德,是我的手下。一直以来还未有人类离开过这里,但这并不代表无法离开。”

说着,嘉德罗斯玩味的目光在格瑞手中的斩烈上下逡巡着,

“也许你可以用它,——对,就是这把刀来逼问我。”

孩童挑衅一般的话语并没能激怒格瑞,反倒是不可思议的打消了他的几分警惕与战意,转而心底油然而生了莫名的无力感。格瑞松了松紧握着刀柄的手,身体也不再一如之前的紧绷。

“不,我并没有争斗的意图。”

——至少没兴趣对个小孩儿施暴。

格瑞默默腹诽到,这话要真说出来估计嘉德罗斯会气的暴跳如雷吧。

“是嘛,那还真是叫人遗憾啊,”小孩儿似乎是真心实意地感到失望,黄金瞳中流转的光也黯淡了一些,他有些闷闷不乐嘟起嘴来,第一次透露出了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孩子气,“如果你给我折下绽放在最高处的那朵山樱花③,我可以为你带路,不过最后能不能离开,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说着,嘉德罗斯指了指身后的那棵山樱树。也许是亲眼目睹了之前花化为钻石的景象,格瑞对种在宫殿里的树,——还是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树,而感到诧异,也许一切的常理在这个都城之中都是不存在的吧。只不过,顺着树干向上望去,宫殿的穹顶出乎意料的高,因为穹顶的壁画和雕塑产生的视觉效果,格瑞一时判断不出它的尽头。

顺手将烈斩倚在树干上,格瑞敏捷的攀上树干,动作像猫一样娴熟又轻盈,三两下就爬到了最高的树枝上,他小心翼翼的摘下那朵绽放在树梢上的淡雅小花。而后翻身一跃而下,轻盈落地,反手将烈斩挂在身后,接着便将花朵交付给这个任性自负,有点奇怪的孩子。不同于嘉德罗斯表面上那种狂妄自大到有些粗枝大叶的印象,男孩儿在接到花的一刻,动作变得柔软,眼神中闪烁着点点的怜惜,他小心翼翼的将雅致的小花别再上衣口袋上,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愿以偿的孩子心满意足的径自牵起格瑞的手,言语之间流淌着快乐的旋律。

“走啦,这次可别再迷路啦!”

“啊,请等一下!”被晾在一边的雷德似乎没有跟随主人的意思,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桔梗花④,将其抛给格瑞,慌里慌张的开口道,“从宫殿出去就是后花园,在那里你一定会碰上祖玛,她是那里的园丁,花园里所有的花都为她而绽放,树木也因她而四季常青,请帮我将它送给祖玛。”

格瑞接过雷德抛来的花,还未来得及问清园丁祖玛的相貌特征,就被嘉德罗斯带着一个转角,殿堂和侍从雷德便脱离了视野,格瑞转念一想,作为这里的主人,嘉德罗斯应该也是认识祖玛的,便放下了出于责任感而衍生的小小懊恼。

被嘉德罗斯一路牵着,在迷宫一样华丽的走廊中不断穿梭,格瑞很快就记不住沿途的路,迷失了方向,仅仅能大致感觉到两个人一直在向下行进,不由得心生困惑。

“嘉德罗斯,雷德不是说往后就是后花园吗?”

——我怎么感觉你在带着我往地下室走。

脸上贴着星星的男孩儿回头看向格瑞,微微思考了一下格瑞问话中的含义,实际上嘉德罗斯很讨厌揣摩别人口中的话,不过格瑞可以作为一个例外。

“你为什么认为向下走就到不了花园?”嘉德罗斯猜格瑞真正想问的大概是这个,“难道向下的路就一定通往地下?有的时候上就是下,下也是上,方向在这里毫无意义。”

好吧,这下格瑞是更糊涂了,漂亮的紫瞳中是化不开的疑惑,好看的眉毛也纠在了一起。

“……你……说人话。”

嘉德罗斯朝格瑞翻了个白眼以表自己的不满。

“简单来说就是莫比乌斯环,只不过那个是二维嵌入三维,而我所说的则是三维甚至是四维嵌入平行或是更高的维度。通过这种方法穿过连接点,到达其他的位面,届时,像方向和很多其他的东西都会发生变化和偏转。”

格瑞只觉得自己病的不清,竟然会觉得这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话竟然意外有说服力,自己还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一点。

“啊,总之你就当我们从一张纸的背面通过某种方法跳到另一张纸的正面就好了。”嘉德罗斯有些焦躁的咋舌,“别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后花园——我们快到了。”

在雕刻着华丽花纹的象牙列柱的最后,绘着精致壁画的黄金壁画尽头,是夹带着草木青香与无限活力的明媚暖光。穿过光团,清澈的溪流在欢唱中灌溉生命,娇美的花朵在阳光下争相斗艳,葱郁的草木在繁盛中生生不息。溪水汇入了小石潭,花枝簇拥在石拱门两侧,草木在微风的抚摸下摇曳舞蹈,一副如油画般美好的景象展现在格瑞眼底。顺着脚下的石板小路望去,尽头处是简约典雅的水晶小房,花藤缠绕在柱上,绿发的少女坐在石椅上,一边品茶一边下棋,十分惬意。

“那就是祖玛,她是这里唯一的园丁。”嘉德罗斯用手肘戳了戳格瑞的腰窝,“你最好尽快把花交给她,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格瑞这才发现,方才手中还开得正盛的桔梗花,此时花茎不知为何被压弯了,鲜嫩的花瓣也开始渐渐枯萎,看上去不久以后就会凋零,格瑞不得不加快脚步,想尽快将花交给祖玛,完成嘱托。

“嘉德罗斯大人。”

看清来人,祖玛立即恭敬地欠身问安,看上去有些局促。嘉德罗斯点头以示回应,目光向着格瑞偏了偏,道:

“格瑞有东西带给你。”

格瑞上前一步,带着一丝的歉意把即将枯萎的桔梗交到祖玛手中。

“这是雷德先生托我交给你的,很抱歉,让它快枯掉了。”

祖玛小心翼翼的接过桔梗,将它收入怀中,冷漠的面孔浮现出温柔的神采。

“这不怪你,我们都阻止不了它的凋零,也许下次我可以用新培育出的文心兰⑤作为回礼,”祖玛看向眼前人,“真的非常感谢,我想也许我能够做些什么作为答谢。”

“那么,你知道离开这里的路吗?”

说实话,即便知道嘉德罗斯是这里的主人,格瑞仍然不放心把一切全权交给个小孩子。

闻言,嘉德罗斯大概是感到自己不受信赖,气鼓鼓的瞪了格瑞一眼,格瑞竭力无视,小腿收货小孩儿的脚印一枚。——嗯,还挺疼。

“很遗憾,我并不知晓,也没想过要离开这里。”祖玛遗憾的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类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不试着留下来呢?这是一片神赐予的净土,在这里没有争斗与伤害,没有忧愁与悲伤,所有的花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盛开,这里就是永恒的乌托邦,我想象不到有人能拒绝它。”

的确,这是一片理想乡,没有争端和痛苦,任何人都会为之动心,格瑞也很喜欢这片土地,他厌恶毫无意义的争斗,那只会徒留悲伤。一如——他的家乡。伴随着心脏的抽痛,记忆的门扉敞开了,童年的回忆填补上脑海的空白。

他的家乡是一片寸草难生的冰原,人们只能依靠捕猎过活,即便生活艰苦,却也安宁美满。这里的人天生就懂得苦中作乐,每每集体狩猎之后,大家都会开办宴会,姑娘们绕着篝火载歌载舞,男人们豪爽的大口大口喝着烈酒,尽情谈笑,然后在宴会的最后,村中的所有人,包括老人与孩子一同祷告,感谢上天赐予他们赖以生活的食物。

随后的某一天,一群不速之客到访,他们训练有素,步伐整齐划一,手中拿着精铁炼成的兵器,紧接着,冰原的宁静被哭嚎,怒吼,惨叫和兵刃相接的声音打破了,洁白的雪地侵染上了触目惊醒的红,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纷纷永眠于这片大地,最终,那些刺耳的声音沉寂了下去,但这次,冰原不再是宁静,而是死寂。猩红的血迹也被大雪永远的堙没。那一天,白发男孩儿的家乡被夺走了,就此失去了归所,男孩儿拖着高出他一截的刀开始了长久的流离失所。他咬着嘴唇在心底无声的流泪,冷冽刺骨的寒风就像是在剜肉刮骨,男孩儿在心底发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要夺回家乡,重归这片土地。

指尖的刺痛将格瑞从噩梦般的回忆中唤醒,格瑞低头看向刚刚掐着他指尖的嘉德罗斯,觉得这人有时确实意外体贴,他想开口感谢,但一种难以名状的涩意压着他的喉咙,每一滴血液就像是被记忆中刺骨的冰冷冻结。

嘉德罗斯直直的盯着格瑞,眼中的情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怎么样?留在这里,你将不会再有任何的痛苦。”

“不。”格瑞强压下喉头的涩意,坚定地回绝了嘉德罗斯,“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有必须要回到的地方,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那是一双毫无迷茫的眼睛,投射出刀光与剑戟,纵使折断也无怨无悔。无需再多言,祖玛与嘉德罗斯足以明白眼前人的决心。

“看来你心意已决,那么请跟随嘉德罗斯大人的脚步吧,他是这里唯一的主人,知晓这里每一片叶子的脉络,每一片云彩的变幻。往后的路不再安稳,最终的答案往往并不如人所意,愿您不会后悔当下的选择。”

祖玛淡漠的眼染上了一丝怜悯,格瑞为此有些无所适从,他很难接受这份高傲无比的善意,所幸,祖玛很快就敛去这微不可觉的情感,像湖水泛开的涟漪,转瞬之间又归于平静。格瑞礼节性的到了谢,目光投向唯一的指望——嘉德罗斯,小孩儿正一脸郑重有认真地执起棋盘上作为“兵”的棋子⑥,将它穿了个链子,戴在勃颈上,才转身走回格瑞的身边。

“那么,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告别祖玛,继续前行,井然有序的雅致花园开始因疏于打理变得更加杂乱无章。花儿更显破败,无精打采的垂着头,树叶也不必之前的鲜嫩,颜色更为“陈旧”,杂草丛生的泥泞土地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满目的荆天棘地,稍有不慎就会被尖锐的刺刮破衣服和皮肤,荆棘贪婪的汲取着滴落的血液,以此长得更加的粗壮。

格瑞挥刀斩落阻挡着前方道路的荆棘,不想这些棘条竟意外的麻烦,他们坚如钢铁却又韧如蛛丝,且在被砍断之后,像是热衷于与人作对似的,很快又再次缠绕在一起,迫使格瑞不得不加快行进的速度。

这点困难对格瑞来时算不上什么,他只是有些担心身后那位看上去有些养尊处优的小孩儿,他可不想有人因为帮助他而受伤。然,事实告诉他多虑了,不久之后他就发现,满地的荆棘不能困扰嘉德罗斯分毫,嘉德罗斯每往前踏出一步,荆棘就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向后退出一步,就连地上的泥土也唯恐让它的主人沾染上污渍。

嘉德罗斯注意到格瑞投向他的目光,转而还以他一个挑衅的笑。

——孩子心性。

格瑞无奈的收回目光,专心解决的眼下的事,优哉游哉地走在他身后的嘉德罗斯则饶有兴趣的看着格瑞一路上披荆斩棘,没有帮忙的意愿,盯着眼前人挺拔的脊背,干净利落的动作,眼中多了几分赞誉。

一路上不断重复着机械性的“除草”行为不免令人不耐,好在这条荆棘丛生的路终于体谅人心了一次,在峰回路转之间,柔软的草垫代替尖锐的棘条,树林染上夕阳的色彩,山岭披覆落日余晖。格瑞这才惊觉他们已经走了几乎整整一天的路,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果腹,水也不曾喝上一口,这让他有点愧疚,因为自己没能及时察觉,让嘉德罗斯也跟着一起没吃没喝的赶路。

不过既然想到了,那就需要尽量弥补,格瑞决定自己先去采些野果,取些水回来,再沿途找找能够安身过夜的地方。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找些果子和水,很快回来。”

“这里的果子可不能乱吃,我……”嘉德罗斯的话说到一半,就像是断了发条的八音盒,声音戛然而止,最终他皱着眉,不情不愿的席地而坐,“算了,我就在这等你,你摘的果子先别吃,拿来给我看一眼,这里的很多果子是不能用来果腹的。”

格瑞略有疑惑的瞟了一眼嘉德罗斯,毕竟欲言又止可不想眼前这个一贯恣意妄为的人会做出来的。况且,他似乎……还有些生气?

格瑞无奈的叹气,嘉德罗斯这喜怒无常的性格总归让人有些措不及防,不过他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山野中看上去美味可口的果实大多都“另有玄机”,无需嘉德罗斯提醒,格瑞也不准备贸然尝试。

——不过他到底在气什么呢?

格瑞揉了揉额角,决定不再自寻烦恼。

循着潺潺溪流的声音,格瑞很快就寻到了一大片果树,他脱掉外套,用它来盛着摘下的果实,又将系在腰间的羊皮水袋灌满水后,正准备打道回府,却见前方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棵金黄的果树,在夕阳笼罩下,金黄的树叶愉快的摇曳,彼此打着明亮的节拍,金苹果⑦在熠熠流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它鲜亮夺目的颜色令格瑞不禁联想到嘉德罗斯那双总有流光划过的黄金瞳,脑中闪现出离开前,小孩儿闷闷不乐的模样,想着再摘些也不坏,也许他会喜欢那有点奇特的苹果也说不定。

格瑞如此思量着,走上前去,然而当他的指尖触及到金苹果的刹那,所有的念头变得无关紧要,脑子开始混沌起来,眼中映出的金苹果的影象,宛若是世间诱惑的集合体,耳边萦绕着来自深渊地狱恶魔的窃窃私语。意志力变得薄弱,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行动。

在浑浑噩噩间,格瑞啃食下外表亮丽的果实,鲜嫩的果肉顺着食道滑下,化为了甜腻的药水渗进他的大脑和心脏,腐蚀着深藏记忆的匣子,——那是因荣誉而滋生的诅咒。

一心只想夺回故土的少年毅然参军,迫切的心情驱使他永远站在队伍的最前线。坚定的意志给予他无限的勇气,九死一生的战斗带给他精湛的武技,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带领队伍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人们将这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人视作上天赐予的奇迹,不知何时,无名的少年被冠以“战神”的称号。

但这个称号,这份荣誉,这些功名引来了朝中弄臣们的嫉妒,引来了君主的忌惮与猜疑。寡言的少年慢慢成长为青年,常年的征战给予了他一切,却独独缺少了城府二字。青年在朝堂之上受尽排挤,他的不善言辞,促使原本拥戴他的人民因为无法理解他的想法,而在闹市间传开了负面的留言。青年只能日复一日的站在山崖顶峰,独自一人眺望家的方向。

回过神来,记忆中眺望远方的景象变得遥远而陈旧,手中的金苹果在无知无觉之间已经咽下了大半。格瑞如梦初醒,手中的金苹果褪去为了蛊惑而生的虚假表象,留下的只有彻骨的寒意。格瑞皱着眉丢开啃食大半的不详之果,胃里隐隐翻腾着恶心感。

跳下果树,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一道明黄色的影子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凭借着过人的动态视敏度,格瑞在须臾之间判断出来者,这才硬生生的止住了摸向刀的手,任由嘉德罗斯冲过来,气势汹汹的一把扥住他的领子,指着树上的金苹果质问道:

“你吃了那‘东西’没有?回答我!”

嘉德罗斯颐指气使的态度引得格瑞心底为数不多的歉意荡然无存,伴着记忆而来的反胃感尚未缓和,内心的不快油然而生,格瑞干巴巴的回答道:

“吃了。”

“啧!你聋的吗?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乱吃!”

“能不能吃我自己可以判断。”

格瑞的语气冷冰冰的,眼中也是化不开的寒冰。

“呵!能自己判断?我看你明明是一无所知才对吧?‘战神’阁下!”

带着浓烈嘲讽意味的称呼像针扎在大脑中枢神经,尖锐的刺痛感彻底激怒了格瑞,格瑞恼火的将抓着自己衣领的人推开,但当他看到嘉德罗斯由愤怒到受伤转而又变得阴沉的神色,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赌气般的行为了。

格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挤不出半个词,然后就看着小孩沉着脸转身跑掉了。

“嘉德罗斯!”

想要阻止,可以已经来不及了,嘉德罗斯跑起来快的惊人,转瞬间就消失在树林深处。格瑞无奈,只能循着大致的方向追去,心里隐隐担心孤身一人的嘉德罗斯。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山间下起了瓢泼的大雨,格瑞内心的担忧更深,他开始责怪自己不沉稳的举动,心烦意乱之间,格瑞只觉得一脚踩空,紧接着在失重和眩晕感中失去了意识。

 

小麦粉发酵而成得香味混着麦芽甜丝丝的味道刺激着格瑞的鼻腔和味蕾。天空碧蓝而悠远,少女轻哼着悠闲的田间小调,熟透的麦穗在晚风的吹拂下集成波光粼粼的金色海洋。

“哈!格瑞,可让我逮到了,你偷懒!”

少年清脆的嗓音伴着鸟儿婉转的鸣叫回荡田间,白发少年从恍惚中回神,一个撤步,躲过来者的突袭,冷淡的神情中透露出些微的嫌弃。

“金!别想转移话题!”金发少女一手抱着刚出炉的面包,一手揪着金的耳朵,将他拎到一边数落着,“格瑞可是帮着我忙活了一天,倒是你,又跑到哪里折腾去了?”

“嘿嘿!我这不是看你们辛苦,就给你们寻摸些加餐来的么!”

金有点谄媚的笑着,献宝似的呈上了藏在身后的一只野兔。然,并未成功讨好到正在气头上的姐姐,秋拧着金的耳朵,没好气道:

“你!又跑到山里去了?你忘了上次自己差点成了野狼的口粮!加餐加餐!要是没有格瑞你早就成了野狼口里的加餐!怎么还不长记性!”

“疼疼!姐,别拧别拧,我知道错了还不行!”金一边跳脚一边告饶,蓝色的眼睛水汪汪的似有泪光充盈,“那这加餐是不要了?那我可一个人享用了。”

“想得美!”秋抬手就给自己弟弟一个爆栗,“今天我和格瑞加餐,没你的份儿!”

说着气哼哼的转身就走,金慌里慌张的追上前去,求饶道:

“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下次绝对不敢了!你就……就分我一条兔腿就成!”

“哼,还想兔腿?兔毛都没你的!”

“别,别啊!格瑞——你也帮我说说话嘛!”金可怜巴巴的回头看向格瑞,撒娇似的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

“……”真拿这活宝没办法。

格瑞摇了摇头,默默跟了上去。

最终,在金锲而不舍的软磨硬泡下,金成功的吃到了兔腿——还是两条,其中一条是格瑞碗里的·。生性活泼的金纵使在吃饭期间也消停不了,叽里呱啦的大吵大闹,最后忍无可忍的格瑞将兔腿塞到他嘴里,以牺牲一条兔腿为代价换得了片刻的安宁。金自然是乐得接受这意外之喜,盯着秋恶狠狠的眼神威压,傻笑着,三下五除二,独享了格瑞的兔腿。

“真是……格瑞你也太惯着他了!”

秋以手加额,无奈叹气。

“我只是嫌他吵。”格·傲娇·瑞瘫着一张脸强调道。

——况且你也没资格说我,另一只兔腿不是你碗里的吗……

“唉……这事儿先放一边,格瑞,我今天想和你谈谈。”秋敛去刚刚的笑意,正色道,“格瑞,你真的考虑好要参军了吗?说真的,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我明白你望乡心切,但毕竟你还小,战场上又刀枪无眼……这些年来,国家战况频发,我真的……真的很担心……很担心有一天收到你的死讯……我不想,不想再失去家人了!”

坚强的少女红了眼眶,眼底有泪光闪过。强烈的愧疚感席卷了格瑞的内心。自幼时变故之后,他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正是善良的秋金姐弟收留的他,几年来的朝夕相处让他们早已视彼此为亲人。但这些年来战况频发,税收也因此逐年上升,在重税之下,秋金一家的生活已经很艰苦了,他的存在无疑是家中的累赘。他不想成为二人的麻烦,更何况他曾对自己许下不得不完成的誓言。格瑞低下头,睫毛微颤,终是无言的摇头拒绝。

“真的……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秋哽咽着问道,“即使……即使我就要死了!”

格瑞全身倏然一震,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微笑着被大片的血迹侵蚀,血肉连着皮肤如斑驳的墙皮一般脱落,终是只留下一具骸骨。

四周不再是温馨朴素的小屋,有的只是焦土和瓦砾。童年的好友抓着自己的肩膀,巨变让他一夜白头,天空般明朗的蓝眸染上了无尽的猩红,阳光的笑容因仇恨而扭曲,带着恶意与癫狂,少年吐露着恶毒的话语:

“……姐姐死了,大家都死了!格瑞……‘战神’,帮帮我,我们……把他们都杀光吧!全部杀光……”

“金!”

恍惚间抓住了什么,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草绳,格瑞猛地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真少见,做噩梦了?喏,来点牛奶安神怎么样?”

“谢谢,嘉……”

格瑞接过递来的牛奶,话说到一半,才忽地察觉不对。耳边的声音比起嘉德罗斯尚且稚嫩的声音更低沉有磁性一些。格瑞扭过头,审视着身边的人。——很像,除去年龄上的差异,不论是金黄的头发与眼眸,还是脸上画着的奇怪星星,又或是姣好的五官,和狂妄自傲中夹杂着些许威压的气质,甚至连初次见面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都是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成年版的嘉德罗斯。

——也许是兄长?

“你是……”

“嘉德罗斯。”金发男人托着下巴,笑着上下打量着格瑞,“我也是嘉德罗斯。”

“?!”

看到眼前人困惑的神情,嘉德罗斯觉得莫名有点可爱,他笑着伸手捋了捋格瑞睡乱的头发,继续说道:

“把我当成那小鬼的兄长也无妨。”

“唔……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对,嘉德罗斯呢?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格瑞放下手中的杯子,刚打算起身,就被成年版的嘉德罗斯摁了回去。

“不用担心那小鬼,这里就像他的游乐场,没有东西威胁得了他。”

回想起当初对小嘉德罗斯避之不及的荆棘,格瑞犹豫了一下,但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不允许自己心安理得的休息,由着那个有些奇特的小孩一个人在这样的雨夜乱跑。他推开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刚一起身,又被对方拽着后衣领甩回床上。

——啧,这人怎么和“嘉德罗斯”一样,霸道得不可理喻!

格瑞怒火中烧地瞪视着对方,后者却无知无觉一样的自说自话。

“啧,我骗你这个干吗?”说着他拿出挂在脖子上的棋子——就是之前小嘉德罗斯从祖玛那里取走的棋子,又指了指胸口的山樱花,“这是他回去时给我的。”

“他……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舒坦的很,剩下的路由我来带你走,‘嘉德罗斯’不会食言,至于现在……”眼前人说着,将手覆在格瑞的眼睛上,“你需要休息,晚安,格瑞。”

覆在眼睛上的手阻断了昏黄的光,眼皮变得很沉,就在格瑞即将陷入梦乡时,他模模糊糊的想着,刚刚一直萦绕在鼻尖的奇特香气,大概是迷迭香⑧的余韵,恍惚间感到有温热轻柔的触感划过脸颊……

当格瑞再次醒来时,昨夜的疲惫感一扫而空,雨虽然停了,但又起了雾,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格瑞一时判断不出大致的时间。嘉德罗斯靠在窗边,见格瑞醒来,朝格瑞昨晚放在床头柜上的牛奶抬了抬下巴,示意到:

“喝了就走吧,离终点还要再走一阵子。”

格瑞没做他想,闻言拿过旁边的牛奶一饮而尽,竟没想到它还是温的。

“温的?”

“人是感知性动物,有时你所认定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就像思想高于时间。有时你认为过了很久,实际上很可能就是短短一瞬。”嘉德罗斯解释到,“这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不用在意,抓紧时间,我们接下来还有路要走。”

也不等格瑞回答,嘉德罗斯便不由分说的牵起格瑞的手往外走,格瑞低头,盯着两人牵着的手,有点别扭,他很少和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也不太习惯,之前被小嘉德罗斯牵了一路,大概是因为对方年龄小,就没在意。格瑞纠结了一下自己要不要抽回手,但总觉得真的这么做了,对方恐怕会闹脾气,还是作罢。

外面雾气正浓,走在山野间几乎算得上是目不能视,近处隐没在浓雾之中的树木,还勉强看得清轮廓,稍远一点的基本难以辨清。

格瑞不禁回想起金曾因为迷雾多次困在山林中,每次都是村里人提灯连夜寻找这才把眼睛都哭红的熊孩子带回来。而现在村子已经不见了,唯一幸存的金又……

那个时候战火波及到金的村子,等到他带着队伍赶到时,只剩下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的尸体以及几近崩溃的金。格瑞并不同意金加入军队,但无奈金遭受灾难洗礼后性情大变,攻击性极强,不仅把格瑞留在他身边照料他的佣人全部打伤,还带有严重的自残倾向。只有在格瑞身边时,金的行为才会有所收敛,最终格瑞只好将他编入军队,放在自己眼前时刻看守着。

有格瑞的监管,金确实乖顺了一些,然而一旦踏入战场,金这为数不多的理智也会蚕食殆尽,展露出让人心惊胆寒的一面。

想来自己已经离开队伍有一段时间了,格瑞担心起金的状态来,自己不在,万一金又发起狂来,军队里没人能阻止得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格瑞神游天外,嘉德罗斯握着格瑞的手力道一紧,转过身眼中含着愠怒的瞪向格瑞。

——太近了。

两人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让格瑞很没有安全感,格瑞一边唾弃着自己的毫无防备,一边不动声色了向后退步。

“在想什么?”嘉德罗斯皱着眉向前又追了一步。

“与你无关。”格瑞蹙眉,后退。

“在我这不许想别人。”嘉德罗斯有些强词夺理地命令道。

“你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可理喻。”格瑞只觉的无名火油然而生。

“之前?”嘉德罗斯挑眉。

“就是你之前擅自跑……”格瑞噤了声,他发现自己竟犯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错误,——把两个嘉德罗斯搞混了。

——该死,我这脑容量是向金靠近了吗?

心如死灰的格瑞放弃了挣扎,做好了直面嘉德罗斯肆意嘲笑的准备,却不曾想他的错误反而某种程度上取悦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人,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呵,这次就算了。”

看着嘉德罗斯态度莫名的转变,格瑞拧起了俊秀的眉道:

“莫名其妙。”

“随你怎么想。”

“你,——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格瑞从一开始就清楚,‘嘉德罗斯’隐瞒了很多,但他既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敌意和恶意,也不认为自己能逼问出什么,也就顺其自然了。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算不上隐瞒,如果你能走到最后,自然会得知一切,不过这要靠你自己。”

“你知道我……不,你认识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名鼎鼎的‘战神’阁下谁人不知?”

“……我讨厌那个称呼。”

“好,那我只叫你格瑞。”嘉德罗斯意味深长的看向格瑞,“你在我这就只是格瑞。”

格瑞移开目光,一时无言。

——有些奇怪,心里那种暖洋洋的酸涩感。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叫他格瑞了,就连金也是。民众需要的是“战神”,战友在意憧憬的是“战神”,朝中弄臣仇视的还是“战神”。

两人继续前行,树木渐渐变得稀少,脚下的路由山路转而替换为平原。越是向前前行,四周景象越是荒凉,雾气略微淡了些许,但能见度依然令人堪忧。脚下松软的土地掺杂上越来越多的碎石瓦砾,潮湿的空气里混进了淡淡的黏腻的铁锈味,——那是血的气息,常年征战的格瑞再清楚不过了。

自心底升腾而出的不详感就如同滴入水杯里的墨水,挥之不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悄然扩散,侵染着每一块角落。脚下的路有的不再仅仅只是瓦砾碎石,越来越多折损的兵器,断裂的旗杆,冰冷的尸体遍布大地,血水汇集成河流淌着,这里是一片战场,极为惨烈的战场。

士兵之中有的死于铺天箭雨,有的死于乱刀之下,有的被斩落首级。这其中的尸体更多因为前赴后继的冲锋而踩得不成人形,黑鸦盘旋空中悲鸣,横尸遍野,类似的场景格瑞早就目睹过无数遍,但唯有这一次,焦土荒原间说上来的熟悉感,让格瑞感到无比的焦躁与不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焦躁,恐慌,各种生理和心理上负面的感官混杂在一起滋生出前所未有的感觉,压迫着格瑞的神经。脚步逐渐变得沉重,不详的预感一点一点逐渐侵染着精神,格瑞咬牙,强迫自己继续前进,直到——不远处模糊不清的一幕,让那深入灵魂的不详感被放大至极限,格瑞停下脚步,愣愣地凝视着不远处隐没于浓浓白雾,只能勉强看到轮廓的不祥之物。

——那是、什么东西

——旗杆……人、头?

——是、什、么?

——挂在旗杆的首级……

——谁、的?

——他是……

鬼使神差间,格瑞不由自主地向那散发着扭曲不详气息的方向迈进,强烈的恶心感翻腾而上。但他,不想逃避,一定要看清……

那个人就是……

“停下来!”嘉德罗斯强硬的语气中透露出少有的惊慌,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别再继续了,不是那个方向。”

格瑞艰难的回过头,身体止不住的在发抖,四下沉默,只有喑哑的鸦鸣在天地间回响。半晌,格瑞开口,嗓音嘶哑,嘴唇在颤抖。

“他们死了,对不对……我想起来了,士兵们都死了,他也死了,金……死了。”

那首级——是金的。

他想起来了,被诏回王都的原因。

当时正是凛冬时节最为寒冷的日子,军队里不要说棉衣这一类用于保暖的物资,就连军粮也迟迟未发。实际上他们已经断了三个多月的粮草资助了,来自王都的书信都是些没用的场面话,他们以国库空虚为由,拒绝向前线提供物资。这三个月来,格瑞组织下属采集野果,围捕猎物,甚至化妆成土匪流寇洗劫邻国的村落,抢取粮食,宰杀战马,能想到的,他都做过了,然而这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士兵们的三餐由饭改粥,而粥也是一天更比一天要稀。军队能坚持至此,全凭战士们顽强的意志。

然而就在全军危急存亡的时刻,变故出现了,军队的情报被泄露,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一直以来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敌国将领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首先牺牲的就是金,他在战场上的冲动与癫狂终于为他招致来灾祸,他的首级被挂在旗杆上当做荣誉的标志。

长时间的饥寒交迫,被泄露的军事部署,兵力上绝对的劣势——种种不利因素无疑表明,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但格瑞不负战神之名,凭借着过人的谋略与胆识,带领队伍取得了胜利,但那也只是惨胜而已。全军士兵只剩原有的1/10,其中一部分受了中伤与重伤,所有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已达到了极限,求援的书信石投大海,最终,他们收到的只有一条要求死守阵地的指令。

格瑞不能接受自己手下的战士毫无意义的白白送死,他选择了抗命撤兵,很快,他就收到了来自王都的一直诏书,被强制召回王都。

被腐烂的尸体和浓烈的血腥吸引而来,越来越多的黑鸦盘旋在战场上空,其中一只黑鸦没有盘旋上空觊觎“美餐”,反而安静的落在嘉德罗斯的肩膀上。

“格瑞,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追求的东西不过是封存在记忆中的美好假象,”嘉德罗斯抬手抚了抚乌鸦的头顶,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声音有点闷闷的,“你期待的也许只是镜花水月,最终你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我知道,就算我回到了家乡,那里也不过是一片废墟,满目疮痍。但这是我选择的路,我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格瑞想,他期待的从来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了。他其实只想重回故土,像从前那般,坐在冰川上,听风看雪,望着火红的夕阳入眠,仅此而已。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却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呢?

他只是想回到他唯一的归宿罢了,但这条归途却似乎永无尽头。

“即使继续走下去,只会招来不幸?”

“很自私,但确实如此。”格瑞脑海中闪现过昔日战友凄惨的结局,“既然做出的选择,我就不会放弃,嘉德罗斯。”

紫色的眼睛不再沉湎于悲伤,嘉德罗斯在那双瞳孔深处,看到了白色的雪,没有尽头的冰川,地平线远处初升的旭日,那是世间最美的净土,最纯净的愿望。

嘉德罗斯收回目光,他抚摸过肩头黑鸦的翅膀,留下一只黑羽⑨,举手投足间像是在对待爱人一般轻柔。

“不愧是格瑞啊,”嘉德罗斯顿了顿,侧过身,道,“这将是旅途的终点站。”

弥漫在周身的白雾化作仿若白绸的有形之物,以二人为中心,飞速旋转着,割破了浓烈的血腥气息,扭曲了充斥死亡的战场,冥冥之间,天地开始翻转,紧接着便是眩晕与失重感。站场被白雾吞噬化为虚无,享受了饕餮盛宴的白雾一点点沉淀,重组为不同的世界。一个黑白的,褪去颜色的,时间流动被无限延迟的世界。

飞鸟定格在苍空云朵间,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在空气中凝固,嘉德罗斯与格瑞站在钟塔顶端。他们下方是簇拥在一起的人群,他们围绕着处刑台,一脸期待的睁大浑浊的双眼,望向绞刑架下的“罪人”。身着华服的国王与弄臣们高高在上的坐在临时搭建的旁观席位上,眉眼间难以掩饰那如释重负后的喜悦。而这被国家所憎恨,由“正义”来审判的“罪人”正是曾经被奉为英雄的“战神”——格瑞。

“怎么……可能?!”

眼中倒映出难以置信,难以想象,难以置信的景象。格瑞做好了回到王都被问责,排挤,左迁的准备,但独独想象不到他会以罪人的名义被公开处刑。他丝毫无法理解这个既定的事实,因为纵使这些人再怎样忌惮、猜疑、妒忌,他们也都清楚,这个国家的“战神”只有一人,无人能替代,而这个由诸多大国包围的弹丸小国想要挣扎着继续生存,“战神”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怎么不可能?”嘉德罗斯抱臂冷漠的俯视着钟塔之下的众生百态,“只要放弃国家,‘战神’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什么意思?”像是锈住的齿轮,大脑难以转动。

“很简单的道理,与其当一个每天惴惴不安,疑神疑鬼的国王,不如做一个可以恣意挥霍没有后顾之忧的领主。如果只是想图谋权利和财富,那么做哪个国家的臣子都没有区别。你的君主,你的人民不再需要你了,你被国家背叛了。”

“怎么……可能!国土是这么简单就能放弃的吗?!”

“当然,渣渣们虽说弱小,却也有‘聪明’之处。你以为你在边境御敌的几年间,你在国内被塑造成了什么形象?哈,战争狂魔,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庶民并非愚昧,相反,他们‘机灵’过头了。”嘉德罗斯的笑意中带着残忍的色彩,他伸出手,一路抚过格瑞雪白的发丝,清澈的眼,挺拔的鼻子,微颤的薄唇,“唯有牺牲能换来‘和平’,在利益面前,他们选择了对真相视而不见,心甘情愿被假象蒙蔽双眼,毕竟,‘不知者无罪’不是吗?”

嘉德罗斯看着那双渐渐暗淡下来的紫水晶,吐露着最后的蛊惑:

“放弃吧,格瑞,你的夙愿注定无法达成,你所守护的不过是个笑话,你在就一无所有。放弃你的执拗,你将不会痛苦……”

“够了!”格瑞打开嘉德罗斯的手,连退两步,脸色煞白,“我……”

话未说完,天空的尽头飘落下红白玫瑰⑩的花瓣,处刑台的正前方,延伸出红色的长毯,红毯的尽头,黑袍的丧葬队抬着底部铺着红白玫瑰,水晶制成的华丽棺材,前行着,黑白的世界染上了悲怆的颜色,丧钟敲响……

“我……已经死了吗?”格瑞低声喃语。

“准确的说,是正在死亡,你现在的状态更像是走马灯。不同之处在于前者你的思想、灵魂并没能脱离身体,而现在得你,则是灵魂脱离了肉体,暂时性地超脱了时间的限制。”

“那你又是什么,神么?”

“战神。”

“那还真是讽刺。”像是已经接受了真相,格瑞的态度看上去恢复了一贯的古井无波,嘉德罗斯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只把我当嘉德罗斯,我本意不是来看热闹的。”

“那么你又所图为何?人类身上没有值得神明图谋的地方吧?”

除却一开始受到了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冲击,格瑞如今已经没了之前的动摇。也许是因为现实中已经经历过一次,又或者是自己差不多已经算是死了,对生前的事不会有太深的感触。反倒是嘉德罗斯微妙的态度让格瑞很难受,很焦躁,很恼火,想要发泄。

——是因为感觉到自己被玩弄了吗?还是受到了欺骗?

很异常,自己的情绪很少受到他人的影响,就连格瑞被诏回王都后,强制关押,扣上了罪人的帽子,恶人的名号时,他也不过是错愕与失望。因为太疲倦了,一生从未停歇的踽踽独行太累了,所有该有的愤怒与仇恨,悲伤和绝望已经在这漫漫长路上被消磨干净。

格瑞只是,真心感到遗憾,没能达成愿望,永远无法重返故土。现在的他已经心如死灰,他原本以为再没什么事物能牵动自己的情绪,但……胸口中难以压抑的怒火又是怎么回事?

格瑞挥刀,架在嘉德罗斯的颈间,目光中似乎有刀在烈火中灼灼燃烧。

不敬之举并未惹恼金发的战神。

“图谋算不上,如果用人类的词语来形容,大概是因为喜欢吧,不……以爱来定义,也不为过。”嘉德罗斯坦言道,“无须怀疑,我在你身边的时间要比你想象的长久,你应该在初次见面时也觉得我很熟悉吧?”

说着,嘉德罗斯伸手架开了颈边的烈斩。

“虽然我确实很期待和你较量一番,但时间紧迫,这是你最后一次的机会了。放弃愿望吧,格瑞,你如今的‘果’正是你一直以来不愿放弃的‘因’所造成的。只要你选择放弃,我可以为你重塑一切,届时,你将作为一个普通人,拥有完整的一生。在你真正的死亡之前,做出抉择吧。”

嘉德罗斯走上前去,捧过格瑞的脸,两人相互对视着,眼中映出彼此的颜色。

“既然如此,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的选择吧?”在唯有红与白交错的花葬中,格瑞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淡去,“我不会放弃的,即使一生的挣扎愚蠢之极,我也不会否定它,那是我存在的证明。”

“嘉德罗斯,”格瑞侧过头,抚上脸颊上的手,“谢谢你。”

白发的人柔和了眉眼,终是淡出了空气,齿轮咬合,世界重新开始运转。在君王朝臣得意的笑声中,在人民的欢呼呐喊中,在飞鸟凄惨的鸣叫中,在无比的喧闹中,格瑞在生命的终末仰起头望向钟塔之上的神明,献上一生中最纯净的笑容。

那一天,

“战神”死了,

杀人凶手、战争狂人死了,

嘉德罗斯所爱之人死了,

……

……

……

……

……

……

格瑞,死了。

凡人与神明的世界在那一刹那重合,如同两条直线,在经历了冗长的岁月,短暂的相交了。在失去色彩的世界中,人们聆听到丧钟敲响,死神咏唱者葬歌。在灰白的天空尽头,红白玫瑰的花瓣悠然飘落。金发的神明踩过红毯,登上刑台,亲吻死去的爱人。

而后的转瞬之间,世界恢复了原有的模样,若非“罪人”的尸体失去踪影,一切仿若只是人类一场荒诞的幻想。

 

在遥远的位面,在时间长河中,金发的战神坐在水晶棺柩边,将自己的珍宝——高雅的山樱花,代表着坚定的棋子,飘落战场,带来不幸的黑羽献给死去的爱人。神明轻吻着红玫瑰上的露珠,哼着不知名的情歌,等待时间末路,星轨尽头,白发恋人的归来。

 -----------------------------------END---------------------------------

1 葵百合花语:胜利、荣誉、富贵

2 因为葵百合大多是粉色,所以化作钻石也是相同的颜色,特意查了一下,彩钻里有深粉色的,贼贵。

3 山樱花花语:高贵,淡薄【这里代指格瑞的心性】

4 桔梗花语:忠诚的爱

5 文心兰花语:隐藏的爱【4、5这里暗搓搓来了一波雷祖】

6 国际象棋的“兵”寓意着有一颗执着,永不停息的心。【这里代指格瑞为了达成愿望,执着无畏艰难困险的心。】

7 金苹果:希腊神话,代表不和

8 迷迭香:有安神功效

9 乌鸦的黑羽:有不幸、死亡等象征【暗指格瑞经历的灾祸与结局。】

10 红白玫瑰:有战争的象征。

最后是一点废话

关于位面的设定取自dnf的设定。看了点多元宇宙论就在那里瞎扯,不一定对,别在意这些细节【X】

山樱花,棋子,黑羽和红白玫瑰都分别指代了格瑞的一部分特性,这也是螺丝收集它们的原因。

全篇大概讲的就是格瑞一路上所经历了诱惑和阻碍,但都没能阻止他继续前行,最终努力过头,悲剧了的故事。

嘉德罗斯年龄上的变化实际上也意味着格瑞在人生历途中心境上的转变。

想传达的大概有两个主题吧,一个是,当英雄成为杀人凶手。一个是,唯有死亡才是最终的归宿。

螺丝的身份全文都有暗示,应该猜得出来吧?【大概】

两个人其实是双箭头,格瑞箭头不明显,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

结局开放性,看怎么理解吧。其实私设了很多,但都删掉了。

文章读着可能有点晦涩,这点十分抱歉,我已经努力修改过了【哭】

有两年多没写同人原创了,手生,有不足之处希望可以指出,想写出更好的文章。

后面应该会写个5000—6000字的外传,以嘉德罗斯的视角讲述格瑞,会阐明螺丝是怎么爱上格瑞的。

最后,感谢每个阅读到这里的人,你们都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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